第5章 . 我也覺得，很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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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烏力吉早先介紹，他這兒的羊全用沙蔥和牧草餵養，不餵飼料，羊肉香而不膻。
都是羊肉，會有那麽大區別？陸嬈不太相信，夾了一片剛烤好的羊腿。
腿肉入口，質地彈嫩，烤得恰到好處——外皮酥脆焦香，內裏肉汁飽滿。
確實不錯。
蘸上椒鹽孜然，口感層次更加豐富，味道再上一層樓。
先是鹹、酥、香，和著一點點辣椒粉的辛烈。每嚼一口，肉汁都更深地浸入齒縫，漸漸淹沒最初的刺激。
令人意外的，後味兒竟有淡淡的奶甜。
覺得“不錯”的，自然不止陸嬈一人。片好的羊腿很快被大家搶空，蘇和又抄刀繼續。
用來片肉的工具是當地隨處可見的蒙古刀。刀身細窄，刀尖微彎，刀柄是打磨光亮的羊骨，被男人一只大手握著，更顯小巧精致。
華裔 Lisa 直誇這刀漂亮帥氣，想借來一試。
蘇和沒有拒絕，拿紙擦凈刀柄上的油漬，遞給 Lisa。
羊腿外表滾燙，不好上手，Lisa 只能勉強扶著一端的羊骨。刀刃切下，再往深處，肉質十分緊實，並沒有看起來那麽好片。
更何況，蒙古刀的使用也有講究——出於禮節，片肉時刀刃必須朝向自己，和普通人的用刀習慣剛好相反。
Lisa 才切一片就敗下陣來，只得悻悻物歸原主，讚嘆蘇和手法實在熟練，順便感謝他一整晚的貼心服務。
姑娘落落大方，男人卻只“嗯”一聲，眼皮都沒掀一下。仿佛這火光、這熱鬧、這飄散四溢的炙烤香氣，全都與他無關。
Lisa 多少有些掃興，覺得東方男人還是過分內斂了。神秘性感和不解風情之間往往只差一個眼神回應，而蘇和顯然吝於回應，屬於後者。
Lisa 回到篝火邊上，問有沒有人想玩“Truth or Dare”。
外國版的“真心話大冒險”。
陸嬈在美國留學的時候玩過幾次，規則和國內的沒什麽不同，不過是關於八卦、尷尬和男女之間的那點桃色秘密。
只是國人相對保守，老外更加開放，真玩開了，尺度要大得多。
反正都不認得，以後也不會再見，陸嬈無所謂。於是舉手：“算我一個。”
李白微側過臉，看向陸嬈，也跟著舉手，“我也來。”
幾個留學生紛紛加入。
兩名男生主動去車裏搬啤酒，打算用作待會兒的“懲罰”。
陸嬈則借著取羊肉的工夫，走到蘇和身邊，問他：“大家要玩‘真心話大冒險’，你來一起嗎？”
蘇和頓下手中動作，“什麽‘險’？”
“……”
居然還有人不知道這個游戲。
陸嬈只好將游戲規則簡單介紹一遍，又問他：“一起玩嗎？”
“哦，不了。”蘇和低頭繼續剃羊腿骨上的肉，沒覺得那游戲有什麽意思。
白費她一番口舌。
陸嬈挑了挑眉，有些遺憾。
其實說不好為什麽要邀請他。
這人打第一眼見，就悶得像塊木頭。講話不招人聽，不講話的時候，又渾身散著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叫她實在很難想象，他同人喝酒、聊天、玩起游戲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
可越是這樣，她越好奇，越覺得新鮮，越想把那緊閉的蚌殼撬開，看看裏面是冷是熱，是黑是白，是珍珠還是淤泥。
說到底，是她又起了玩心。
和 Lisa 不同，她偏就喜歡東方人的內斂。內斂之人不靠語言宣洩情緒，卻總需要一個情緒的出口——他們習慣予情於物，做事也總比別人專註，不喜表達，身體卻比語言更加誠實。
一邀不成，陸嬈沒再勉強，不動聲色地回到人群。
死纏爛打不是她的風格。更何況，這點“撬蚌”的耐心她還是有的。
萬一裏頭是珍珠呢？
因為有些距離，幾個留學生沒聽見她剛才向蘇和問了什麽。只有 Lisa 笑著調侃兩句，說那個沈默寡言的蒙族男人很特別，也很性感，就是性子太悶，有些無趣。
“性感”——中國人不大常用這個詞來誇人，主觀意味太濃，不夠含蓄，甚至有些輕佻露骨。
陸嬈神色淡淡，轉頭看向蘇和。
男人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擡眼回望過來，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便撞進她的眼。
平靜的，堅毅的，毫無波瀾的，不茍言笑的。
悶嗎？悶。
無趣嗎？她不覺得。
片刻後，陸嬈笑了，偏過頭對 Lisa 說：“我也覺得，很性感。”
五人圍坐成小圈，第一輪游戲開始，Lisa 作為提議者，最先轉動礦泉水瓶。
空水瓶風車般飛速旋轉，又漸漸放緩——
大家都盯著隨時要停的水瓶瓶口，屏住呼吸。
不多時，水瓶完全定住，瓶口不偏不倚指向金發女生 Jenny。
有人鼓掌活躍氣氛，有人幹脆吹起口哨。
Jenny 猶豫片刻，選擇“Truth”，真心話。
按照游戲規則，由最初轉動水瓶的 Lisa 提問，不論什麽問題，Jenny 必須如實回答，否則就得喝掉一整聽啤酒。
當然，其他人也要守規矩：禁止追問，禁止評價。
Lisa 一看就是老手，眨眨眼問題就來：“第一次和男生做愛是什麽時候？”
眾人起哄聲一片。
Jenny 掩口笑得臉紅，好一會才應：“Grade 9.”
九年級，相當於國內初三，十五六歲的年紀。
眾人再度：“哇——哦——”
Lisa 繃不住一顆八卦之心，追問 Jenny 當時在哪、什麽情況，又隨便猜了幾個男生的名字，看來兩人是舊識。
“你這是第二個問題了！”關鍵時刻，還是德國小哥李白拿出那份嚴謹，重申游戲規則——不許追問。又催促道：“繼續了，下一輪。”
Lisa 當然知道規則，只是掩不住好奇。
她也知道，李白是在等瓶口轉向那個中國姑娘。
誰對誰有興趣，有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
游戲繼續，這次換 Jenny 來轉水瓶。
瓶口定住，指在陸嬈和 Lisa 之間。
Jenny 小跑到瓶底方向，瞇起單眼，仔細分辨左右，裁判偏誰更多一點——
“嬈，是你！”
Jenny 笑著講出結果，場上歡呼聲更烈。
畢竟才剛認識，幾個外國人對陸嬈好奇更多——神秘美麗的東方女人，獨自開著一輛貴價 SUV 來草原旅行，難免讓人浮想聯翩，想知道她的故事。
偏偏陸嬈選擇了“冒險”，沒打算向眾人分享故事。
Jenny 不太擅長出題，和 Lisa 小聲商量。
陸嬈淡笑靜等，目光投向遠處，落定在那個手握蒙古刀的男人身上。
他還在悶頭剔肉。
陸嬈鬧不明白，就剩那麽點肉，有什麽可剔，早都冷了，估計也沒人要再吃。偏他還剔得認真，羊骨頭都見了白，半點不肯浪費。
片刻之後，Jenny 從手機裏調出一段舞蹈視頻，要陸嬈模仿，作為她的“冒險”。
視頻中的女人卷發及肩，眼角一顆淚痣，身著修身黑色長裙，在紫紅色的流光舞臺優雅扭動身體，舞姿撩人，性感至極——
是美國頂級脫衣舞娘，Dita Von Teese。
陸嬈笑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玩了，也不好反悔掃興。
“我試試吧，可能跳不好。”
大家紛紛拍手，大聲吆喝，助興鼓勵。
視頻中的舞蹈動作不算覆雜，但要仿出舞娘 Dita 的風韻也不容易。Jenny 拿著手機，站在陸嬈斜前方——
“一，二，三。”Jenny 笑著按下播放，“開始！”
伴隨著覆古的爵士韻律，陸嬈跟著視頻中的舞娘動作邁開腳步，輕輕搖擺身體，又應著音樂節奏緩慢舒展肩膀，轉身，晃動腰胯。
她專註盯著屏幕，盡量不去看其他人，免得束手束腳。
可這一刻，所有人、所有目光在都匯聚在她身上。
陸嬈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體型勻稱但不骨感，沒有視頻裏的長裙，她便將風衣外套脫下、折疊，用衣袖系在腰間，下擺蓬開宛如裙擺，勒得纖腰更細。
漸漸，音樂開始變調，鼓點更加密集，韻律愈發歡快。視頻外的“舞者”也漸入佳境，慢慢放開身體，隨配樂解開“裙擺”，揚手拋出，引得現場陣陣高呼。
幾步之外，蘇和聞見呼聲，停住手下的刀，擡頭張望，只見女人已然彎下柔韌腰身，雙手自腳踝緩慢摸向小腿、膝蓋，再撫到大腿，臀胯……
隨著最後一段薩克斯樂，她又擡頭，揚起纖白的天鵝頸項，緩慢挺胸，將一頭栗色長發甩向身後——
一副精致眉眼迷蒙蠱惑，淩亂發絲落在半啟紅唇之上，不似舞娘 Dita 溫潤端莊的覆古性感，卻更顯出幾分別樣風情。
現場氣氛被陸嬈一氣呵成的流暢動作徹底推向高潮，直至背景音落，畫面定格，眾人再度爆發出一陣高亢歡呼和熱烈掌聲！
音樂停下，陸嬈也瞬間走出表演氛圍，松下身體的同時，難免生出幾分羞赧尷尬。
她下意識理了理頭發，掩飾尷尬，隱約覺得背後有一道目光。
等到回身去找，目光又不見了。
Lisa 開玩笑道：“嬈，下一次選真心話吧！兩位男士都太想知道你有沒有男朋友了！”
陸嬈但笑不語。
回到圓圈之中，她又拿起水瓶，重新旋轉。
第6章 . 她依舊選擇“冒險”，像是故意掩藏“真心”，吊人胃口。
幾輪下來，Matt 選擇“冒險”，給前女友撥了一通電話請求覆合，被罵了個狗血噴頭。李白講真心話，大膽表示喜歡陸嬈這個類型的女生，引得一片長“喔”。Lisa 仿佛幸運之神附體，從來就沒中過，Jenny 卻又中一次，到底讓 Lisa 問出那個“Grade 9”的男主人公。
新的一輪，瓶口再度指向陸嬈。
兩個外國女聲一齊鼓動：“真心話！真心話！”
陸嬈笑笑，依舊選擇“冒險”。
像是故意掩藏“真心”，吊人胃口。
Jenny 只好宣布題目：“嬈，從現場選一個你喜歡的男生……”她看了眼始作俑者 Lisa，忍不住笑，好一會才繼續道：“選一個你喜歡的男生，主動獻上一吻！”
話音才落，眾人又掀起一股熱浪般的呼聲，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熱烈。
這問題實在“狡猾”，既要問人心意，又要叫人“冒險”，一石二鳥。
不過游戲性質如此，女生既然敢“冒險”，被選擇的男士自然不會拒絕。
誰都不會當真。
但也總有人，暗自企盼。
大家目光齊聚在陸嬈身上，心中紛紛猜測她會選誰。
“現場？”陸嬈目光掃過一周，跟 Jenny 確認，“這裏所有男生嗎？”
是問題，也是答案。
Lisa 迅速領會，“啊哦”一聲，向李白投去關懷同情的目光。
“你說什麽？”
蘇和有些錯愕地看著突然走到自己面前的女人，以為自己聽錯了話。
陸嬈在自己眉骨處比劃一下，重覆問道：“你這裏，能讓我親一下嗎？”
“……”
蘇和是典型的蒙古族長相，濃眉，眉骨偏高。大概曾受過傷，右側眉峰附近有一處不明顯的斷痕——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陸嬈就註意到了。
說來奇怪，論樣貌，眼前的男人只能算中等偏上，並不出眾。可他身上那種原始的、本真的、不加修飾的野性和力量感，卻實在叫人印象深刻，過目難忘。
所以她忍不住想接近、想招惹，想和他發生點什麽。
男人卻只覺得不可理喻。
親他一下？為什麽？
他正要開口問，便瞥見遠處幾個外國人，都看熱鬧似地往這邊望來——
哦，他想起來了，他們在玩游戲。
所以，這是她的“冒險”？
誰出的餿主意？
陸嬈見對方半晌不應，又笑道：“如果你很介意的話，就……”
“嗯。”
蘇和別開視線不再看她，用毛巾抹了把手，將蒙古刀收進刀鞘。
陸嬈一時沒反應過來，他這一聲“嗯”是什麽意思。
同意了？還是……
“介意。”
男人拎著剔幹凈的羊骨頭，起身離開，徹底告別這一場無聊的男女游戲。
陸嬈“冒險”任務失敗，按規矩受罰，要一口喝掉一整聽的啤酒。
Lisa 遞過啤酒，吐槽蘇和沒半點風度——親一下又怎麽樣呢，何況陸嬈選的只是眉骨，已經很“作弊”了。
陸嬈倒不承認自己“作弊”，“呲”一聲勾開拉環，也不在意自己才被卷了面子，坦蕩蕩地承認：“我就是很喜歡他的眉骨。”
然後“咕嘟嘟”灌下啤酒。
啤酒冰涼氣足，一口喝光實在不太舒服。喝到最後，陸嬈眉尖輕抖了抖，有啤酒從嘴角溢出。
她將空罐倒扣，向眾人示意完成任務，用手背抹掉嘴角的啤酒。
然後暗下決心：輸掉這一輪，她遲早要扳回來。
蘇和離開人群，打算去收拾衛生間。
走到磚房門口，碰上烏力吉。
烏力吉說，洗澡的事情都協調好了，客人好說話，都能理解。又讓他待會兒把大家用過的餐具收了，給琪琪格洗。
小姑娘正坐在磚房裏看電視，揪著一塊冷掉的油餅吃。
快九點了，沒什麽好節目，電視裏正在放廣告，小姑娘看得有點無聊。
見蘇和推門進來，琪琪格嚼著油餅，含含糊糊地叫了聲“小叔”。
“嗯。”蘇和說，“跟你爸回去吧，這不用你管。”
“可我爸說，洗了碗才回。”
“我洗就行，沒幾個碗，你倆早點回去休息。”
見小姑娘猶猶豫豫，蘇和又正色道：“小叔說話也不聽？”
“唉，不是……那好吧。”
琪琪格想了想，又小大人似的交代：“你待會兒燒點熱水洗，洗得幹凈。”
“行了，用你教？”蘇和笑著揉了揉女孩頭發，“快走吧。”
送走父女倆，蘇和又把衛生間規整了一下。
衛生間地方不大，除了水池和坐便器，勉強能讓出一平米的空間，裝了淋浴頭。墻角地上放了個拖地桶，一個蓄水桶，更顯擁擠局促。
平時這裏就蘇和一個人住，也沒太多講究。這回是烏力吉千叮嚀萬囑咐，他才不得不花力氣規整——先把水桶、臉盆都挪走，刷了水池和馬桶，最後還拖了遍地。
透亮多了。
這才重新披上外套，去篝火堆邊收餐具。
隔著挺遠，就聽那頭歡呼聲高漲，玩得正起興。再走近些，能看見剛剛向他獻吻的女人正蹲在地上，用牙齒咬住她面前那個外國男生的皮帶，試圖解開。
這個視角望過去，畫面足夠成人，也足夠香艷。
所以這一次，她選擇了那個“李白”？
他們不是才認識嗎？
他也答應了？
什麽東西……
蘇和視而不見，先收大家吃剩的食物，再越過幾人，去收他們身後的餐具——
偏他路過的時候，陸嬈擡了眼。
草原的月色明澈清冷，女人面上泛著酒意，白裏透紅，眼中映著躍動火光，顯出幾分不同往常的嫵媚動人。
她便是用那一雙動人的眼，追著蘇和的步子，在看他。
目光炙熱。
嘴裏卻還咬著另一個男人的腰帶。
蘇和被看得不自在，低頭避開她的視線，卻避不開聲音——“哢噠”一聲，腰帶扣解開了。聲音莫名放大了千倍萬倍，灌入他的耳。
伴著眾人歡呼，又一局“冒險”結束。大家興意正濃，絲毫沒有收場的意思，再次坐回圓圈，嚷著繼續。
蘇和無意打斷，卻還是端著摞好的餐盤，走到眾人面前，“水燒好了，誰要洗澡可以先去。”
這一整晚，他主動開口的時候不多。突然這麽一句，再配上高大身形和硬冷眉眼，在場的都忽然安靜下來。
一秒，兩秒。
陸嬈忍不住低頭偷笑。
“好了好了，不玩了，有點累了。”她先一步打破沈靜，起身扭了扭肩膀，準備告退，“還得排隊洗澡呢。”
大家這才想起烏力吉說的，只有一個能用的浴室，需要分批次洗，單人間隔十五分鐘，等水重新燒熱。
於是開始報數，商量誰先誰後。
“你們先吧，我洗得慢，可以最後洗。”陸嬈話音落下，又看了眼蘇和，眼波流轉。
他卻再一次避開了她的視線。
是不屑，還是拒絕？
陸嬈並不在意。
他不避，那是他不在乎。
他避了，反而更有趣了。
陸嬈就沒用過這麽小的浴室。
洗發水和沐浴露都得放地上，花灑和馬桶之間沒有浴簾，水濺得到處都是。
水壓也不穩定，忽大忽小。
除了收拾得還算幹凈，沒有任何優點。
她沖掉頭發上的泡沫，打算速戰速決。卻在剛抹完護發素的瞬間，忽地眼前一黑——
停電了。
牧區用水都是地下抽的，抽水泵得通電。這電一停，水也就跟著斷了。
洗手間是暗衛，沒窗，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也太過猝不及防。陸嬈懵了一下，才摸索著去找毛巾。
剛摸到掛毛巾的把手，門被當當敲響——
陸嬈嚇了一跳，下意識抵住門板，“誰啊？”
還能有誰。
門是上了鎖的，蘇和的聲音透過門板傳進來：“停電了。你洗完了嗎？”
陸嬈心裏直翻白眼，“我才進來五分鐘。”
“……”
門外陷入沈默。又過了一會，才問：“那你要不要先出來？”
陸嬈滿腦袋護發素，人還光著，黑燈瞎火的，也找不見衣服，想出也出不去。
只好問他：“得停多久啊？”
“不一定。快的話，幾分鐘，慢的話，幾個小時。”
“……”
幾小時也太誇張了。
而且都什麽年頭了，還停水停電。
“要不你先出來吧，”蘇和說，“外頭有手電。”
陸嬈摸了半天也沒摸見衣服。
外頭聽她沒動靜，又敲門。
陸嬈語氣不耐：“別催！我找衣服呢！”
“……那你要手電嗎？”
手電、手電，這人怎麽一根筋沒完了！
陸嬈沒好氣道：“要，你送進來吧！”
“……”
第7章 . 她勢在必得，所以直接，也足夠大膽，像黑夜裏熱烈綻放的玫瑰。
門外一陣沈默，然後是窸窣聲響。
“我給你放門口了，”蘇和說，“等會兒自己拿。”
接著，是離開的腳步聲。
五分鐘後，陸嬈開門拿了手電，找到毛巾和衣服，擦幹身體，再將頭發包住。
套頭的線衣不好穿，只好隨便穿了件吊帶背心。
蘇和人也不知躲哪去了，屋裏屋外都沒有。
她又忍不住想笑他，避嫌避得還挺快。
又過了十來分鐘，蘇和才回來，說給大家送應急燈去了。
然後問陸嬈，要不要先回氈包。
“我頭發還沒沖呢。”陸嬈捂著包頭的毛巾，問他：“你這還有別的水嗎？”
蘇和想了想，說：“有。你等一下。”
轉身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他端著個大煮鍋出來，“剛才洗碗燒的，還熱著。”
“……”
“不是洗碗水，沒用過的，幹凈的。”
她又被他一副肅正臉逗笑，“我知道。”
水燒開有一會了，溫度剛好，不冷不熱。
陸嬈頭發長，自己不方便洗，就站進浴室，解開頭上的毛巾，彎腰將長發全散下來。叫他：“欸，你來幫我淋一下水唄。”
“好。”
浴室裏熱氣未散，彌漫著女士洗發露的濃郁香氣。
蘇和嫌熱脫了外套，只剩件黑色 V 領短袖，一進浴室，原本有限的狹小空間更顯逼仄。
他把煮鍋放在馬桶蓋上，舀一瓢溫水，緩慢從女人腦後淋下。
塗過護發素的長發柔軟順滑，隨著水流散成一片瀑布傾瀉而下，露出精致漂亮的白皙頸線。
陸嬈揉著頭發，問他：“你們這經常停電嗎？”
“……什麽？”他一時晃神，沒聽清。
“我說，”陸嬈攏住頭發，側過臉，“你們這經常停電嗎？”
“哦，以前經常停，這幾年好多了。”
“我倒黴趕上了唄？”
“……”
“再來點水。”
“好。”
三大瓢溫水，總算將護發素沖幹凈。陸嬈擰去水分，起身的同時，又把頭發全部撥到腦後——
有水珠濺到男人臉上，他瞇了瞇眼。
“啊呀，不好意思。”
陸嬈笑著道歉，伸手要替他抹，沒叫人看出哪“不好意思”。
蘇和別臉躲開，自己用胳膊蹭了下，“沒事。”
水珠冰涼，香味淡淡。
陸嬈收回懸在半空的手，也不尷尬，仰頭問他：“今晚還能來電嗎？”
因為洗澡前卸過妝，女人五官磨淡了線條和棱角，比照傍晚柔和不少。
兩人離得太近，蘇和能覺出她講話時呵出的溫熱氣息，若有似無地灑在他領口，有點癢。
他不自在，退開半步，“不知道，我去問問。”
本是想和她拉開距離，誰知這一退，就撞倒了立在水池邊緣的手電。
光束猛地搖晃，墜落——
手電滾到墻角，周圍再度陷入黑暗。
蘇和略尷尬，去撿手電。
就聽女人在頭頂笑著揶揄：“你緊張什麽？”
“……”
有些話，它就沒法接。
可講話的人不覺得，又說起那場“冒險”：“今天晚上，就你看見那會兒，是我和李白一起被罰了，不是我選的他。”
蘇和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只好低頭擺弄手電，裝沒聽見。
“但親你那個，是我選的。”
“……”
話到這個份兒上，傻子也聽得出她什麽意思。
與其說表達心意，她的姿態、神色、語氣都更像是在表達興趣——女人對男人的興趣，獵人對獵物的興趣。
她勢在必得，所以直接，也足夠大膽，像黑夜裏熱烈綻放的玫瑰。
哪怕明眼人都瞧得出，他們有多不般配。
也是這“不般配”，讓她的每一次蓄意靠近都莫名蒙上一層居高臨下的“調戲”意味，叫人心裏慪火，很不舒坦。
蘇和現在就很不舒坦。
默了片刻，他掀起眼皮，冷黑的眸子盯著她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態度抵觸，甚至嫌惡。
對於她的“游戲”，他早已做過回應，就在兩小時前，在篝火邊上。
介意，且不感興趣。
陸嬈就笑了，“噗嗤”一聲，瞬間化開了空氣裏的劍拔弩張。
蘇和蹙眉，愈發覺得眼前的女人不可理喻：“你笑什麽？”
她越進，他越退，她便索性換一種方法，語氣輕松：“想雇你給我當幾天導游。一天五百。幹不幹？”
“……導游？”
這樣的要求，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是他想多了？還是……
“對，導游。”陸嬈正色，理由也冠冕堂皇：“我是過來玩的，但對附近不熟，想讓你帶我隨便轉轉，幫忙拍拍照什麽的。我按天付錢給你。”
怕他誤會，她又特意強調：“正經導游。”
“……”
倒成了他小人之心。
電是後半夜來的。
陸嬈頭發還有些潮，睡不舒服，索性爬起來吹。
等頭發吹幹，睡意又溜走了。
翻開手機，有兩條未接來電，因為調了靜音，沒接到。
都是同一個陌生號碼，歸屬地：北京。
她心裏揪了一下，無端生出一些猜測。就在這時，電話再次震動——
又一個新號碼。
她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掉了。
電話震動不止，她想直接掛掉，又擔心猜錯，誤了別的事情。
猶豫片刻，還是按下接聽。
電話裏異常安靜。
陸嬈沒先說話，只是等著。時間一秒一秒流逝，直到終於有一方快失去耐心——
“遙遙，你去哪了？”料想之中的男聲。
是段譽銘，她名義上的“未婚夫”。
不論被拉黑多少次，他總有辦法找到她。
六百公裏外，寂靜空檔的別墅二層，男人西裝革履地坐在沒開燈的書房，眼神陰郁。偌大的辦公桌上，鋪著六七張電話卡，兩張拆了包裝。
墻角座鐘指向淩晨，1：58。
“你公司的人說你休假了，怎麽也沒跟我說一聲？”白皙修長的指頭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新卡拆下的塑料殼，男人語氣淡淡，“你還在生我的氣？”
陸嬈不應聲。
對方便兀自繼續：“叔叔阿姨明天中午到北京，我去接機。等你回來一起吃個飯。地方我訂好了，待會兒發短信給你。”
說的是陸嬈父母。
這是又要去長輩那吹耳邊風了。
吹得陸嬈直泛惡心。
當初決定兩家訂婚，的確是陸父的意思。與段家交情為次，更多還是商業上的考慮。
幾年前，父親為促使集團業務轉型，在海外投了不少商場、酒店和影院。後來受到國家政策限制，銀行貸款縮緊，就不得不變賣部分資產，回籠資金。
段家有意收購，陸父卻希望兩方能有更緊密的合作關系。項目書很厚也很精美，剝開華麗的包裝修辭，不過是想以低價出讓部分股權，實則既想要錢救急，又不想完全放棄這部分資產。
當然段家也不傻，哪怕兩家已是舊交，依然在交易價格和條件上提出各種要求，錙銖必較。
精明的商人從來只依靠合同條款，保護對彼此的珍貴信任。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古往今來，除去通商互惠與征戰討伐，總還有一種方式，能讓兩個各自為政的族群實現利益大同。
陸嬈歸國後的第一場生日宴會，燈光酒桌，觥籌交錯，父母席上又是另一場談判，只是這次氣氛融洽許多，就連子女幼時的趣事都要捧上飯桌，好似幾個老同學在敘舊。
對於婚姻本身，陸嬈雖無太多期待，但也不想聽人擺布。只是當時她才畢業歸國，尚未紮穩腳跟，擰不過心意已決的父親，知道這場聯姻背後的意義，卻無力承受執意拒絕的後果。
於是只得敷衍應下，又以年紀尚輕為由，不急於完婚，意思是要從交往開始。
三年過去，男方身邊鶯鶯燕燕不散，陸嬈也沒閑著。兩人以情侶的身份出席一切必要場合，卻仍對另一半的私生活視而不見，是都沒把這“婚約”當一回事。
可做戲也總有個盡頭。
婚禮的事，雙方父母催促多次，希望今年能定下來。
陸嬈一再推脫，又不想把兩家關系搞僵，只好先去和男方談判——既然兩人無意完婚，那不如和長輩解釋清楚，也不需要太多借口，就說交往過了，發現不合適。
不料竟被一口回絕。
和她的預判完全相反，男方覺得兩人“非常合適”，希望順從父母安排，早日完婚。
陸嬈就一個無語。
彼時，西餐廳裏，段譽銘慢條斯理地切著三分熟的牛排，回應她道：“如果你不希望我同其他女人來往，我可以答應。作為交換，我也希望你對我絕對忠誠。”
他擡起頭，輕笑一下，眼角閃過一絲狡黠的光，“或者，我們也可以像現在這樣。遙遙，隨你怎麽高興。”
他並不想要結束。
又或者，只是頑劣慣了，故意要刁難她。
陸嬈寄希望於後者，耐下性子，嘗試說服：“我們不可能一直像現在這樣。你想啊，他們現在要我們結婚，明年就會要我們生個孩子，事情只會越來越覆雜。你和我都不想過那種生活。”
當初她說，逢場作戲，各玩各的。他也答應得挺利索。
卻又在三年後改口：“也沒什麽不好啊，我們的孩子，應該會很可愛。”
“……段譽銘，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她知道他性格乖戾，卻未料竟無理到這種程度，“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我們為什麽要結婚？”
“不是啊，我還挺喜歡你的。”他露出一副漫不經意的笑意，把切好的牛排條叉到她餐碟裏，“而且，感情可以慢慢培養的，我媽剛嫁給我爸的時候，也不喜歡他。”
“我又不是你媽！”陸嬈放下刀叉，有點急了，“我不會跟不喜歡的人結婚！”
“誒，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嗎？”他故作訝異，隨即垂下眼角，顯出幾分無辜，“那我還蠻難過的。”
陸嬈一瞬怔楞。
對方又很快展開笑顏，“我逗你的。”
一臉得意，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無數次的對話，一樣的收尾方式。段譽銘是鐵了心要和她唱反調。
雙方父母那頭催緊，說要盡快安排碰面，聊聊婚禮籌備，段公子叛逆了小半輩子，這會兒又搖身一變成了孝子，將長輩的期許一一應下，說會和未婚妻好好商量。
陸嬈頓時變得孤立無援，一時不知該怎麽跟父母攤牌。
要麽和段譽銘如約完婚，要麽跟兩方父母撕破臉皮，每一條路都很難走，而她只想趁現在喘一口氣。
電話那頭，男人追問：“遙遙，你在聽嗎？明天要我派人去接你嗎？”
“我不在北京，吃飯也不會參加。”陸嬈耐心耗盡，也受夠了他的反覆無常，不再枉費口舌，“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別再打過來了。”
說完，便迅速掛斷電話，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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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羊肉，會有那麽大區別？陸嬈不太相信，夾了一片剛烤好的羊腿。
腿肉入口，質地彈嫩，烤得恰到好處——外皮酥脆焦香，內裏肉汁飽滿。
確實不錯。
蘸上椒鹽孜然，口感層次更加豐富，味道再上一層樓。
先是鹹、酥、香，和著一點點辣椒粉的辛烈。每嚼一口，肉汁都更深地浸入齒縫，漸漸淹沒最初的刺激。
令人意外的，後味兒竟有淡淡的奶甜。
覺得“不錯”的，自然不止陸嬈一人。片好的羊腿很快被大家搶空，蘇和又抄刀繼續。
用來片肉的工具是當地隨處可見的蒙古刀。刀身細窄，刀尖微彎，刀柄是打磨光亮的羊骨，被男人一只大手握著，更顯小巧精致。
華裔 Lisa 直誇這刀漂亮帥氣，想借來一試。
蘇和沒有拒絕，拿紙擦凈刀柄上的油漬，遞給 Lisa。
羊腿外表滾燙，不好上手，Lisa 只能勉強扶著一端的羊骨。刀刃切下，再往深處，肉質十分緊實，並沒有看起來那麽好片。
更何況，蒙古刀的使用也有講究——出於禮節，片肉時刀刃必須朝向自己，和普通人的用刀習慣剛好相反。
Lisa 才切一片就敗下陣來，只得悻悻物歸原主，讚嘆蘇和手法實在熟練，順便感謝他一整晚的貼心服務。
姑娘落落大方，男人卻只“嗯”一聲，眼皮都沒掀一下。仿佛這火光、這熱鬧、這飄散四溢的炙烤香氣，全都與他無關。
Lisa 多少有些掃興，覺得東方男人還是過分內斂了。神秘性感和不解風情之間往往只差一個眼神回應，而蘇和顯然吝於回應，屬於後者。
Lisa 回到篝火邊上，問有沒有人想玩“Truth or Dare”。
外國版的“真心話大冒險”。
陸嬈在美國留學的時候玩過幾次，規則和國內的沒什麽不同，不過是關於八卦、尷尬和男女之間的那點桃色秘密。
只是國人相對保守，老外更加開放，真玩開了，尺度要大得多。
反正都不認得，以後也不會再見，陸嬈無所謂。於是舉手：“算我一個。”
李白微側過臉，看向陸嬈，也跟著舉手，“我也來。”
幾個留學生紛紛加入。
兩名男生主動去車裏搬啤酒，打算用作待會兒的“懲罰”。
陸嬈則借著取羊肉的工夫，走到蘇和身邊，問他：“大家要玩‘真心話大冒險’，你來一起嗎？”
蘇和頓下手中動作，“什麽‘險’？”
“……”
居然還有人不知道這個游戲。
陸嬈只好將游戲規則簡單介紹一遍，又問他：“一起玩嗎？”
“哦，不了。”蘇和低頭繼續剃羊腿骨上的肉，沒覺得那游戲有什麽意思。
白費她一番口舌。
陸嬈挑了挑眉，有些遺憾。
其實說不好為什麽要邀請他。
這人打第一眼見，就悶得像塊木頭。講話不招人聽，不講話的時候，又渾身散著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叫她實在很難想象，他同人喝酒、聊天、玩起游戲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
可越是這樣，她越好奇，越覺得新鮮，越想把那緊閉的蚌殼撬開，看看裏面是冷是熱，是黑是白，是珍珠還是淤泥。
說到底，是她又起了玩心。
和 Lisa 不同，她偏就喜歡東方人的內斂。內斂之人不靠語言宣洩情緒，卻總需要一個情緒的出口——他們習慣予情於物，做事也總比別人專註，不喜表達，身體卻比語言更加誠實。
一邀不成，陸嬈沒再勉強，不動聲色地回到人群。
死纏爛打不是她的風格。更何況，這點“撬蚌”的耐心她還是有的。
萬一裏頭是珍珠呢？
因為有些距離，幾個留學生沒聽見她剛才向蘇和問了什麽。只有 Lisa 笑著調侃兩句，說那個沈默寡言的蒙族男人很特別，也很性感，就是性子太悶，有些無趣。
“性感”——中國人不大常用這個詞來誇人，主觀意味太濃，不夠含蓄，甚至有些輕佻露骨。
陸嬈神色淡淡，轉頭看向蘇和。
男人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擡眼回望過來，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便撞進她的眼。
平靜的，堅毅的，毫無波瀾的，不茍言笑的。
悶嗎？悶。
無趣嗎？她不覺得。
片刻後，陸嬈笑了，偏過頭對 Lisa 說：“我也覺得，很性感。”
五人圍坐成小圈，第一輪游戲開始，Lisa 作為提議者，最先轉動礦泉水瓶。
空水瓶風車般飛速旋轉，又漸漸放緩——
大家都盯著隨時要停的水瓶瓶口，屏住呼吸。
不多時，水瓶完全定住，瓶口不偏不倚指向金發女生 Jenny。
有人鼓掌活躍氣氛，有人幹脆吹起口哨。
Jenny 猶豫片刻，選擇“Truth”，真心話。
按照游戲規則，由最初轉動水瓶的 Lisa 提問，不論什麽問題，Jenny 必須如實回答，否則就得喝掉一整聽啤酒。
當然，其他人也要守規矩：禁止追問，禁止評價。
Lisa 一看就是老手，眨眨眼問題就來：“第一次和男生做愛是什麽時候？”
眾人起哄聲一片。
Jenny 掩口笑得臉紅，好一會才應：“Grade 9.”
九年級，相當於國內初三，十五六歲的年紀。
眾人再度：“哇——哦——”
Lisa 繃不住一顆八卦之心，追問 Jenny 當時在哪、什麽情況，又隨便猜了幾個男生的名字，看來兩人是舊識。
“你這是第二個問題了！”關鍵時刻，還是德國小哥李白拿出那份嚴謹，重申游戲規則——不許追問。又催促道：“繼續了，下一輪。”
Lisa 當然知道規則，只是掩不住好奇。
她也知道，李白是在等瓶口轉向那個中國姑娘。
誰對誰有興趣，有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
游戲繼續，這次換 Jenny 來轉水瓶。
瓶口定住，指在陸嬈和 Lisa 之間。
Jenny 小跑到瓶底方向，瞇起單眼，仔細分辨左右，裁判偏誰更多一點——
“嬈，是你！”
Jenny 笑著講出結果，場上歡呼聲更烈。
畢竟才剛認識，幾個外國人對陸嬈好奇更多——神秘美麗的東方女人，獨自開著一輛貴價 SUV 來草原旅行，難免讓人浮想聯翩，想知道她的故事。
偏偏陸嬈選擇了“冒險”，沒打算向眾人分享故事。
Jenny 不太擅長出題，和 Lisa 小聲商量。
陸嬈淡笑靜等，目光投向遠處，落定在那個手握蒙古刀的男人身上。
他還在悶頭剔肉。
陸嬈鬧不明白，就剩那麽點肉，有什麽可剔，早都冷了，估計也沒人要再吃。偏他還剔得認真，羊骨頭都見了白，半點不肯浪費。
片刻之後，Jenny 從手機裏調出一段舞蹈視頻，要陸嬈模仿，作為她的“冒險”。
視頻中的女人卷發及肩，眼角一顆淚痣，身著修身黑色長裙，在紫紅色的流光舞臺優雅扭動身體，舞姿撩人，性感至極——
是美國頂級脫衣舞娘，Dita Von Teese。
陸嬈笑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玩了，也不好反悔掃興。
“我試試吧，可能跳不好。”
大家紛紛拍手，大聲吆喝，助興鼓勵。
視頻中的舞蹈動作不算覆雜，但要仿出舞娘 Dita 的風韻也不容易。Jenny 拿著手機，站在陸嬈斜前方——
“一，二，三。”Jenny 笑著按下播放，“開始！”
伴隨著覆古的爵士韻律，陸嬈跟著視頻中的舞娘動作邁開腳步，輕輕搖擺身體，又應著音樂節奏緩慢舒展肩膀，轉身，晃動腰胯。
她專註盯著屏幕，盡量不去看其他人，免得束手束腳。
可這一刻，所有人、所有目光在都匯聚在她身上。
陸嬈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體型勻稱但不骨感，沒有視頻裏的長裙，她便將風衣外套脫下、折疊，用衣袖系在腰間，下擺蓬開宛如裙擺，勒得纖腰更細。
漸漸，音樂開始變調，鼓點更加密集，韻律愈發歡快。視頻外的“舞者”也漸入佳境，慢慢放開身體，隨配樂解開“裙擺”，揚手拋出，引得現場陣陣高呼。
幾步之外，蘇和聞見呼聲，停住手下的刀，擡頭張望，只見女人已然彎下柔韌腰身，雙手自腳踝緩慢摸向小腿、膝蓋，再撫到大腿，臀胯……
隨著最後一段薩克斯樂，她又擡頭，揚起纖白的天鵝頸項，緩慢挺胸，將一頭栗色長發甩向身後——
一副精致眉眼迷蒙蠱惑，淩亂發絲落在半啟紅唇之上，不似舞娘 Dita 溫潤端莊的覆古性感，卻更顯出幾分別樣風情。
現場氣氛被陸嬈一氣呵成的流暢動作徹底推向高潮，直至背景音落，畫面定格，眾人再度爆發出一陣高亢歡呼和熱烈掌聲！
音樂停下，陸嬈也瞬間走出表演氛圍，松下身體的同時，難免生出幾分羞赧尷尬。
她下意識理了理頭發，掩飾尷尬，隱約覺得背後有一道目光。
等到回身去找，目光又不見了。
Lisa 開玩笑道：“嬈，下一次選真心話吧！兩位男士都太想知道你有沒有男朋友了！”
陸嬈但笑不語。
回到圓圈之中，她又拿起水瓶，重新旋轉。
第6章 . 她依舊選擇“冒險”，像是故意掩藏“真心”，吊人胃口。
幾輪下來，Matt 選擇“冒險”，給前女友撥了一通電話請求覆合，被罵了個狗血噴頭。李白講真心話，大膽表示喜歡陸嬈這個類型的女生，引得一片長“喔”。Lisa 仿佛幸運之神附體，從來就沒中過，Jenny 卻又中一次，到底讓 Lisa 問出那個“Grade 9”的男主人公。
新的一輪，瓶口再度指向陸嬈。
兩個外國女聲一齊鼓動：“真心話！真心話！”
陸嬈笑笑，依舊選擇“冒險”。
像是故意掩藏“真心”，吊人胃口。
Jenny 只好宣布題目：“嬈，從現場選一個你喜歡的男生……”她看了眼始作俑者 Lisa，忍不住笑，好一會才繼續道：“選一個你喜歡的男生，主動獻上一吻！”
話音才落，眾人又掀起一股熱浪般的呼聲，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熱烈。
這問題實在“狡猾”，既要問人心意，又要叫人“冒險”，一石二鳥。
不過游戲性質如此，女生既然敢“冒險”，被選擇的男士自然不會拒絕。
誰都不會當真。
但也總有人，暗自企盼。
大家目光齊聚在陸嬈身上，心中紛紛猜測她會選誰。
“現場？”陸嬈目光掃過一周，跟 Jenny 確認，“這裏所有男生嗎？”
是問題，也是答案。
Lisa 迅速領會，“啊哦”一聲，向李白投去關懷同情的目光。
“你說什麽？”
蘇和有些錯愕地看著突然走到自己面前的女人，以為自己聽錯了話。
陸嬈在自己眉骨處比劃一下，重覆問道：“你這裏，能讓我親一下嗎？”
“……”
蘇和是典型的蒙古族長相，濃眉，眉骨偏高。大概曾受過傷，右側眉峰附近有一處不明顯的斷痕——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陸嬈就註意到了。
說來奇怪，論樣貌，眼前的男人只能算中等偏上，並不出眾。可他身上那種原始的、本真的、不加修飾的野性和力量感，卻實在叫人印象深刻，過目難忘。
所以她忍不住想接近、想招惹，想和他發生點什麽。
男人卻只覺得不可理喻。
親他一下？為什麽？
他正要開口問，便瞥見遠處幾個外國人，都看熱鬧似地往這邊望來——
哦，他想起來了，他們在玩游戲。
所以，這是她的“冒險”？
誰出的餿主意？
陸嬈見對方半晌不應，又笑道：“如果你很介意的話，就……”
“嗯。”
蘇和別開視線不再看她，用毛巾抹了把手，將蒙古刀收進刀鞘。
陸嬈一時沒反應過來，他這一聲“嗯”是什麽意思。
同意了？還是……
“介意。”
男人拎著剔幹凈的羊骨頭，起身離開，徹底告別這一場無聊的男女游戲。
陸嬈“冒險”任務失敗，按規矩受罰，要一口喝掉一整聽的啤酒。
Lisa 遞過啤酒，吐槽蘇和沒半點風度——親一下又怎麽樣呢，何況陸嬈選的只是眉骨，已經很“作弊”了。
陸嬈倒不承認自己“作弊”，“呲”一聲勾開拉環，也不在意自己才被卷了面子，坦蕩蕩地承認：“我就是很喜歡他的眉骨。”
然後“咕嘟嘟”灌下啤酒。
啤酒冰涼氣足，一口喝光實在不太舒服。喝到最後，陸嬈眉尖輕抖了抖，有啤酒從嘴角溢出。
她將空罐倒扣，向眾人示意完成任務，用手背抹掉嘴角的啤酒。
然後暗下決心：輸掉這一輪，她遲早要扳回來。
蘇和離開人群，打算去收拾衛生間。
走到磚房門口，碰上烏力吉。
烏力吉說，洗澡的事情都協調好了，客人好說話，都能理解。又讓他待會兒把大家用過的餐具收了，給琪琪格洗。
小姑娘正坐在磚房裏看電視，揪著一塊冷掉的油餅吃。
快九點了，沒什麽好節目，電視裏正在放廣告，小姑娘看得有點無聊。
見蘇和推門進來，琪琪格嚼著油餅，含含糊糊地叫了聲“小叔”。
“嗯。”蘇和說，“跟你爸回去吧，這不用你管。”
“可我爸說，洗了碗才回。”
“我洗就行，沒幾個碗，你倆早點回去休息。”
見小姑娘猶猶豫豫，蘇和又正色道：“小叔說話也不聽？”
“唉，不是……那好吧。”
琪琪格想了想，又小大人似的交代：“你待會兒燒點熱水洗，洗得幹凈。”
“行了，用你教？”蘇和笑著揉了揉女孩頭發，“快走吧。”
送走父女倆，蘇和又把衛生間規整了一下。
衛生間地方不大，除了水池和坐便器，勉強能讓出一平米的空間，裝了淋浴頭。墻角地上放了個拖地桶，一個蓄水桶，更顯擁擠局促。
平時這裏就蘇和一個人住，也沒太多講究。這回是烏力吉千叮嚀萬囑咐，他才不得不花力氣規整——先把水桶、臉盆都挪走，刷了水池和馬桶，最後還拖了遍地。
透亮多了。
這才重新披上外套，去篝火堆邊收餐具。
隔著挺遠，就聽那頭歡呼聲高漲，玩得正起興。再走近些，能看見剛剛向他獻吻的女人正蹲在地上，用牙齒咬住她面前那個外國男生的皮帶，試圖解開。
這個視角望過去，畫面足夠成人，也足夠香艷。
所以這一次，她選擇了那個“李白”？
他們不是才認識嗎？
他也答應了？
什麽東西……
蘇和視而不見，先收大家吃剩的食物，再越過幾人，去收他們身後的餐具——
偏他路過的時候，陸嬈擡了眼。
草原的月色明澈清冷，女人面上泛著酒意，白裏透紅，眼中映著躍動火光，顯出幾分不同往常的嫵媚動人。
她便是用那一雙動人的眼，追著蘇和的步子，在看他。
目光炙熱。
嘴裏卻還咬著另一個男人的腰帶。
蘇和被看得不自在，低頭避開她的視線，卻避不開聲音——“哢噠”一聲，腰帶扣解開了。聲音莫名放大了千倍萬倍，灌入他的耳。
伴著眾人歡呼，又一局“冒險”結束。大家興意正濃，絲毫沒有收場的意思，再次坐回圓圈，嚷著繼續。
蘇和無意打斷，卻還是端著摞好的餐盤，走到眾人面前，“水燒好了，誰要洗澡可以先去。”
這一整晚，他主動開口的時候不多。突然這麽一句，再配上高大身形和硬冷眉眼，在場的都忽然安靜下來。
一秒，兩秒。
陸嬈忍不住低頭偷笑。
“好了好了，不玩了，有點累了。”她先一步打破沈靜，起身扭了扭肩膀，準備告退，“還得排隊洗澡呢。”
大家這才想起烏力吉說的，只有一個能用的浴室，需要分批次洗，單人間隔十五分鐘，等水重新燒熱。
於是開始報數，商量誰先誰後。
“你們先吧，我洗得慢，可以最後洗。”陸嬈話音落下，又看了眼蘇和，眼波流轉。
他卻再一次避開了她的視線。
是不屑，還是拒絕？
陸嬈並不在意。
他不避，那是他不在乎。
他避了，反而更有趣了。
陸嬈就沒用過這麽小的浴室。
洗發水和沐浴露都得放地上，花灑和馬桶之間沒有浴簾，水濺得到處都是。
水壓也不穩定，忽大忽小。
除了收拾得還算幹凈，沒有任何優點。
她沖掉頭發上的泡沫，打算速戰速決。卻在剛抹完護發素的瞬間，忽地眼前一黑——
停電了。
牧區用水都是地下抽的，抽水泵得通電。這電一停，水也就跟著斷了。
洗手間是暗衛，沒窗，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也太過猝不及防。陸嬈懵了一下，才摸索著去找毛巾。
剛摸到掛毛巾的把手，門被當當敲響——
陸嬈嚇了一跳，下意識抵住門板，“誰啊？”
還能有誰。
門是上了鎖的，蘇和的聲音透過門板傳進來：“停電了。你洗完了嗎？”
陸嬈心裏直翻白眼，“我才進來五分鐘。”
“……”
門外陷入沈默。又過了一會，才問：“那你要不要先出來？”
陸嬈滿腦袋護發素，人還光著，黑燈瞎火的，也找不見衣服，想出也出不去。
只好問他：“得停多久啊？”
“不一定。快的話，幾分鐘，慢的話，幾個小時。”
“……”
幾小時也太誇張了。
而且都什麽年頭了，還停水停電。
“要不你先出來吧，”蘇和說，“外頭有手電。”
陸嬈摸了半天也沒摸見衣服。
外頭聽她沒動靜，又敲門。
陸嬈語氣不耐：“別催！我找衣服呢！”
“……那你要手電嗎？”
手電、手電，這人怎麽一根筋沒完了！
陸嬈沒好氣道：“要，你送進來吧！”
“……”
第7章 . 她勢在必得，所以直接，也足夠大膽，像黑夜裏熱烈綻放的玫瑰。
門外一陣沈默，然後是窸窣聲響。
“我給你放門口了，”蘇和說，“等會兒自己拿。”
接著，是離開的腳步聲。
五分鐘後，陸嬈開門拿了手電，找到毛巾和衣服，擦幹身體，再將頭發包住。
套頭的線衣不好穿，只好隨便穿了件吊帶背心。
蘇和人也不知躲哪去了，屋裏屋外都沒有。
她又忍不住想笑他，避嫌避得還挺快。
又過了十來分鐘，蘇和才回來，說給大家送應急燈去了。
然後問陸嬈，要不要先回氈包。
“我頭發還沒沖呢。”陸嬈捂著包頭的毛巾，問他：“你這還有別的水嗎？”
蘇和想了想，說：“有。你等一下。”
轉身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他端著個大煮鍋出來，“剛才洗碗燒的，還熱著。”
“……”
“不是洗碗水，沒用過的，幹凈的。”
她又被他一副肅正臉逗笑，“我知道。”
水燒開有一會了，溫度剛好，不冷不熱。
陸嬈頭發長，自己不方便洗，就站進浴室，解開頭上的毛巾，彎腰將長發全散下來。叫他：“欸，你來幫我淋一下水唄。”
“好。”
浴室裏熱氣未散，彌漫著女士洗發露的濃郁香氣。
蘇和嫌熱脫了外套，只剩件黑色 V 領短袖，一進浴室，原本有限的狹小空間更顯逼仄。
他把煮鍋放在馬桶蓋上，舀一瓢溫水，緩慢從女人腦後淋下。
塗過護發素的長發柔軟順滑，隨著水流散成一片瀑布傾瀉而下，露出精致漂亮的白皙頸線。
陸嬈揉著頭發，問他：“你們這經常停電嗎？”
“……什麽？”他一時晃神，沒聽清。
“我說，”陸嬈攏住頭發，側過臉，“你們這經常停電嗎？”
“哦，以前經常停，這幾年好多了。”
“我倒黴趕上了唄？”
“……”
“再來點水。”
“好。”
三大瓢溫水，總算將護發素沖幹凈。陸嬈擰去水分，起身的同時，又把頭發全部撥到腦後——
有水珠濺到男人臉上，他瞇了瞇眼。
“啊呀，不好意思。”
陸嬈笑著道歉，伸手要替他抹，沒叫人看出哪“不好意思”。
蘇和別臉躲開，自己用胳膊蹭了下，“沒事。”
水珠冰涼，香味淡淡。
陸嬈收回懸在半空的手，也不尷尬，仰頭問他：“今晚還能來電嗎？”
因為洗澡前卸過妝，女人五官磨淡了線條和棱角，比照傍晚柔和不少。
兩人離得太近，蘇和能覺出她講話時呵出的溫熱氣息，若有似無地灑在他領口，有點癢。
他不自在，退開半步，“不知道，我去問問。”
本是想和她拉開距離，誰知這一退，就撞倒了立在水池邊緣的手電。
光束猛地搖晃，墜落——
手電滾到墻角，周圍再度陷入黑暗。
蘇和略尷尬，去撿手電。
就聽女人在頭頂笑著揶揄：“你緊張什麽？”
“……”
有些話，它就沒法接。
可講話的人不覺得，又說起那場“冒險”：“今天晚上，就你看見那會兒，是我和李白一起被罰了，不是我選的他。”
蘇和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只好低頭擺弄手電，裝沒聽見。
“但親你那個，是我選的。”
“……”
話到這個份兒上，傻子也聽得出她什麽意思。
與其說表達心意，她的姿態、神色、語氣都更像是在表達興趣——女人對男人的興趣，獵人對獵物的興趣。
她勢在必得，所以直接，也足夠大膽，像黑夜裏熱烈綻放的玫瑰。
哪怕明眼人都瞧得出，他們有多不般配。
也是這“不般配”，讓她的每一次蓄意靠近都莫名蒙上一層居高臨下的“調戲”意味，叫人心裏慪火，很不舒坦。
蘇和現在就很不舒坦。
默了片刻，他掀起眼皮，冷黑的眸子盯著她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態度抵觸，甚至嫌惡。
對於她的“游戲”，他早已做過回應，就在兩小時前，在篝火邊上。
介意，且不感興趣。
陸嬈就笑了，“噗嗤”一聲，瞬間化開了空氣裏的劍拔弩張。
蘇和蹙眉，愈發覺得眼前的女人不可理喻：“你笑什麽？”
她越進，他越退，她便索性換一種方法，語氣輕松：“想雇你給我當幾天導游。一天五百。幹不幹？”
“……導游？”
這樣的要求，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是他想多了？還是……
“對，導游。”陸嬈正色，理由也冠冕堂皇：“我是過來玩的，但對附近不熟，想讓你帶我隨便轉轉，幫忙拍拍照什麽的。我按天付錢給你。”
怕他誤會，她又特意強調：“正經導游。”
“……”
倒成了他小人之心。
電是後半夜來的。
陸嬈頭發還有些潮，睡不舒服，索性爬起來吹。
等頭發吹幹，睡意又溜走了。
翻開手機，有兩條未接來電，因為調了靜音，沒接到。
都是同一個陌生號碼，歸屬地：北京。
她心裏揪了一下，無端生出一些猜測。就在這時，電話再次震動——
又一個新號碼。
她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掉了。
電話震動不止，她想直接掛掉，又擔心猜錯，誤了別的事情。
猶豫片刻，還是按下接聽。
電話裏異常安靜。
陸嬈沒先說話，只是等著。時間一秒一秒流逝，直到終於有一方快失去耐心——
“遙遙，你去哪了？”料想之中的男聲。
是段譽銘，她名義上的“未婚夫”。
不論被拉黑多少次，他總有辦法找到她。
六百公裏外，寂靜空檔的別墅二層，男人西裝革履地坐在沒開燈的書房，眼神陰郁。偌大的辦公桌上，鋪著六七張電話卡，兩張拆了包裝。
墻角座鐘指向淩晨，1：58。
“你公司的人說你休假了，怎麽也沒跟我說一聲？”白皙修長的指頭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新卡拆下的塑料殼，男人語氣淡淡，“你還在生我的氣？”
陸嬈不應聲。
對方便兀自繼續：“叔叔阿姨明天中午到北京，我去接機。等你回來一起吃個飯。地方我訂好了，待會兒發短信給你。”
說的是陸嬈父母。
這是又要去長輩那吹耳邊風了。
吹得陸嬈直泛惡心。
當初決定兩家訂婚，的確是陸父的意思。與段家交情為次，更多還是商業上的考慮。
幾年前，父親為促使集團業務轉型，在海外投了不少商場、酒店和影院。後來受到國家政策限制，銀行貸款縮緊，就不得不變賣部分資產，回籠資金。
段家有意收購，陸父卻希望兩方能有更緊密的合作關系。項目書很厚也很精美，剝開華麗的包裝修辭，不過是想以低價出讓部分股權，實則既想要錢救急，又不想完全放棄這部分資產。
當然段家也不傻，哪怕兩家已是舊交，依然在交易價格和條件上提出各種要求，錙銖必較。
精明的商人從來只依靠合同條款，保護對彼此的珍貴信任。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古往今來，除去通商互惠與征戰討伐，總還有一種方式，能讓兩個各自為政的族群實現利益大同。
陸嬈歸國後的第一場生日宴會，燈光酒桌，觥籌交錯，父母席上又是另一場談判，只是這次氣氛融洽許多，就連子女幼時的趣事都要捧上飯桌，好似幾個老同學在敘舊。
對於婚姻本身，陸嬈雖無太多期待，但也不想聽人擺布。只是當時她才畢業歸國，尚未紮穩腳跟，擰不過心意已決的父親，知道這場聯姻背後的意義，卻無力承受執意拒絕的後果。
於是只得敷衍應下，又以年紀尚輕為由，不急於完婚，意思是要從交往開始。
三年過去，男方身邊鶯鶯燕燕不散，陸嬈也沒閑著。兩人以情侶的身份出席一切必要場合，卻仍對另一半的私生活視而不見，是都沒把這“婚約”當一回事。
可做戲也總有個盡頭。
婚禮的事，雙方父母催促多次，希望今年能定下來。
陸嬈一再推脫，又不想把兩家關系搞僵，只好先去和男方談判——既然兩人無意完婚，那不如和長輩解釋清楚，也不需要太多借口，就說交往過了，發現不合適。
不料竟被一口回絕。
和她的預判完全相反，男方覺得兩人“非常合適”，希望順從父母安排，早日完婚。
陸嬈就一個無語。
彼時，西餐廳裏，段譽銘慢條斯理地切著三分熟的牛排，回應她道：“如果你不希望我同其他女人來往，我可以答應。作為交換，我也希望你對我絕對忠誠。”
他擡起頭，輕笑一下，眼角閃過一絲狡黠的光，“或者，我們也可以像現在這樣。遙遙，隨你怎麽高興。”
他並不想要結束。
又或者，只是頑劣慣了，故意要刁難她。
陸嬈寄希望於後者，耐下性子，嘗試說服：“我們不可能一直像現在這樣。你想啊，他們現在要我們結婚，明年就會要我們生個孩子，事情只會越來越覆雜。你和我都不想過那種生活。”
當初她說，逢場作戲，各玩各的。他也答應得挺利索。
卻又在三年後改口：“也沒什麽不好啊，我們的孩子，應該會很可愛。”
“……段譽銘，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她知道他性格乖戾，卻未料竟無理到這種程度，“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我們為什麽要結婚？”
“不是啊，我還挺喜歡你的。”他露出一副漫不經意的笑意，把切好的牛排條叉到她餐碟裏，“而且，感情可以慢慢培養的，我媽剛嫁給我爸的時候，也不喜歡他。”
“我又不是你媽！”陸嬈放下刀叉，有點急了，“我不會跟不喜歡的人結婚！”
“誒，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嗎？”他故作訝異，隨即垂下眼角，顯出幾分無辜，“那我還蠻難過的。”
陸嬈一瞬怔楞。
對方又很快展開笑顏，“我逗你的。”
一臉得意，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無數次的對話，一樣的收尾方式。段譽銘是鐵了心要和她唱反調。
雙方父母那頭催緊，說要盡快安排碰面，聊聊婚禮籌備，段公子叛逆了小半輩子，這會兒又搖身一變成了孝子，將長輩的期許一一應下，說會和未婚妻好好商量。
陸嬈頓時變得孤立無援，一時不知該怎麽跟父母攤牌。
要麽和段譽銘如約完婚，要麽跟兩方父母撕破臉皮，每一條路都很難走，而她只想趁現在喘一口氣。
電話那頭，男人追問：“遙遙，你在聽嗎？明天要我派人去接你嗎？”
“我不在北京，吃飯也不會參加。”陸嬈耐心耗盡，也受夠了他的反覆無常，不再枉費口舌，“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別再打過來了。”
說完，便迅速掛斷電話，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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